“钱塘艳若花,山阴芊若草。六朝以上人,不闻西湖好。 “这是晚明袁宏道《山阴道上》的诗句,而距今1600余年的东晋王羲之,早已发出“山阴道上行,如在镜中游”的感叹。 位于山阴道上的兰亭,以其山水之佳,雅集之乐,翰墨之趣,人文之盛而成为传统士人心目中的梦幻之地,更进一步演化为汉语言文化系统中的一个意象符号,令多少人魂牵梦绕。 刘长卿《送人游越》诗中写道:“未习风波事,初为吴越游。露沾湖色晓,月照海门秋。梅市今何在,兰亭水尚流。西陵待潮处,落日满扁舟。”贵为国君的唐德宗,在上巳节宴集时亦对兰亭念念不忘:“佳节上元巳,芳时属暮春。流觞想兰亭,捧剑得金人”。 考查《全唐诗》与《四库全书》唐代文献,唐代游历过越中的知名人士有278人,留下涉及兰亭诗作四十余篇,宋代以降,文人骚客更是对越中之地情有独钟,作为唐诗之路重要节点的兰亭,其蕴含的象征意义也进一步丰富和深化。 《水经注》卷四十:“浙江又东与兰溪合,湖南有天柱山,湖口有亭,号曰兰亭,亦曰兰上里。太守王羲之、谢安兄弟,数往造焉。吴郡太守谢勖封兰亭侯,盖取此亭以为封号也。太守王廙之,移亭在水中。晋司空何无忌之临郡也,起亭于山椒,极高尽眺矣。” 此处的天柱山,乃会稽山的一处山峰,湖口即鉴湖口,这是王羲之兰亭修禊时的旧址。仅从这段文字看,东晋时兰亭就三易其址,其后历朝历代又屡经变迁,而兰亭之名不废。今天的兰亭,乃康熙朝绍兴知府许弘勋修建完善,基本确定了现在的方位和规模。 永和九年,在“天朗气清,惠风和畅”之日,王羲之与谢安等一行四十一人,雅集兰亭,踏青修禊,逍遥于山水之乐。 “修禊”亦曰“袚禊”,《说文解字》:“袚,除恶祭也”。《诗集传 郑风 溱洧》注:“郑国之俗,三月上巳之辰,采兰水上以祓除不祥。”魏晋之时,修禊作为宗教祈祷的意味已经大大淡化,更多的是文人雅士踏青游玩,嘉会宴乐,于山水之间诗酒唱和。此次修禊的目的地应该是王羲之选定,因为在书圣看来,“此地有崇山峻岭,茂林修竹,又有清流激湍,映带左右。” “虽无丝竹管弦之盛,一觞一咏,亦足以畅叙幽情”,的确是绝佳好地。虽然大诗人白居易颇为惋惜兰亭没有丝竹之乐,但有山水清气足矣。众人于曲水之滨,饮酒赋诗,展露才华,而王羲之则在微醺之际,铺平蚕茧纸,手捻鼠须笔,“仰观宇宙之大,俯察品类之盛”,挥毫写就千古名帖《兰亭集序》,一举奠定了自己书圣的崇高地位。 关于这一盛事,《晋书王羲之传》有载:“尝与同志宴集于会稽山阴之兰亭,王羲之自为序以申其志。”“或以潘岳《金谷诗序》方其文,羲之比于石崇,闻而甚喜。”其情其景,如在眼前。 《兰亭集序》又名《兰亭宴集序》、《兰亭序》、《临河序》、《禊序》和《禊贴》,版本亦有多种。 关于其真赝,虽然历史上也有过质疑和争论,但综合各种研究成果来看,应属王羲之为文并作书无疑。 今人多感叹《兰亭序》的书法之美,殊不知这同时也是一篇极其优美的文学和哲理文章,《世说新语》评王羲之文章“高爽有风气,不类常流”; 余诚《重汀古文释义新编》卷七:“因游宴之乐,写人生死之可悲,则兰亭一会,固未可等诸寻常小集。而排斤当日竟尚清谈;倾惑朝廷者之意,亦寓言下。林西仲谓古人游览之文,亦不苟作如此。信非诬也。至其文情之高旷,文致之轻松,更难备述。” 《兰亭集序》留给后人的,不仅是精妙的笔法,还有暂得于己的快然,情随事迁的感慨,终期于尽的哀痛,参天地、涤玄览的幽思。魏晋玄学兴盛,尚论名教,而王羲之较同代人不同之处是能够一眼看穿一死生、齐彭殇的虚诞,发出“死生亦大”的感叹,这无疑具有积极意义。正是《兰亭集序》文字背后丰富而深刻的思想内涵,成功塑造了王羲之一代书圣的鲜活艺术形象,打动并感染着一代又一代人为之倾慕和神往。 今日的兰亭,已不再仅仅是文人雅士修禊游玩之所,正日益成为标志越中文化、荟萃南北人文的书法圣地,吸引着成千上万风雅之士慕名而来。永和九年的那场雅集,从来就没有中断,而是不断变换着新的舞台式样,一直在开场。一年一度的兰亭书法节,就是这雅集兴会的最高形式与生动见证。正是:“世间禊事风流处,镜里云山若花屏。今日会稽王内史,好将宾客醉兰亭。” (责任编辑:梁丽) |